1/08/2007

广播剧:棉花街

棉花街


白 一

某时某刻,你知道,你只是在等着。那件事情,那些人,始终都会出现。你只是需要走到那里。
棉花街很长,有九条弄。是个容易走失的地方。不要相信你的方向感。

莫河生 一

我刚刚把包裹拿进房间放在凳子上,韦小宝就咬过去了。所以等发现那不是属于我的包裹的时候,已经晚了。地址倒是对的,黑色的字迹也很漂亮:棉花街水巷子9号。但名字——那是别人的名字。

被韦小宝咬破了的纸盒里,露出一条金色的带子。想了想,还是没有拆。等明天问问邮递员吧。

今天丢了一只蓝色的拖鞋。很旧了,而且脚跟那里被韦小宝咬出了好几个窟窿。是这样旧的拖鞋,丢了仍然很沮丧。于是只能穿球鞋在屋子里跑来跑去。习惯性甩甩脚想蜷腿坐在沙发上的时候,摔倒在桌子角落。哭了。
然后收到了苏淡的邮件。

一个在天上飞,一个在地上走。一个在东半球,一个在西半球。所以他的信往往像是从火星到来。时间过了太久。每次读他的信。都象是自言自语。

我的房间,安静得只听得到一个人的声音。


王子佑 一


拍完毕业照回家的时候,我收到来历不明的包裹。很朴素的纸盒,不厚,很轻。

收件人的名字很好听。不知道是男是女。棉花街大概不会有太多人叫这个名字,所以如果贴一张启事,大概也容易找出来。而且,收到这种细花纹纸盒的人,应该是个幸福的人。
我应该也有一个包裹。

昨天半夜12点的时候。那个人打电话来。

你今年想要什么生日礼物。

半夜十二点以后还响起的电话一般都是自己人。即使是这样,也不能原谅。尤其是我在发呆的时候。突然被惊醒,对脑细胞的损伤是很大的。

我不喜欢收礼物。

那我就随便送了。晚安。

每年的这个时候,王子佐一定会打这个电话。也一定会说同样的对白。有多久了,五年还是十年?
那个只比我大两分钟的小孩就是这样锲而不舍的,莫名其妙的,固执的每年问我要什么礼物。结果也总是自己挑选一些什么,然后寄过来。有一次送了一个木头匣子的智力玩具,到现在也没有打开,机关太复杂,问了很多朋友也没有解开锁。但也没有打电话去问他,没有想过。

其实他送的礼物,还是被好好保存着的。不知道今年,会收到什么。


宋良辰 一

那个包裹当然不是寄给我的。明显是另一个男生的名字。看看周围,没有人可问。只有几只黑猫在高高的墙上走过。时不时像发暗号一样有奇怪的叫声。天气热得让人足不出户。像住在开着空调的古墓里面。

我本来是个冷漠的人。走路目不斜视。遇到人闪身而过。不喜欢看热闹。对欢笑有一种奇特的抵触。自从有了那台样式简单的数码相机。开始有了点好奇心。

遭遇一些有趣的场景,便会想要拍下。有时候我回家去,把那些照片上传到电脑上一张一张看过,然后就开始微笑。我不认识的面孔,说着我不知道的话题,开心的脸,悲伤的脸,背对着我看不见的脸。

有时候我怀疑自己有了偷窥癖。
那天在麦当劳,旁边是一桌年轻的面孔。五个人。三个女孩两个男孩,皮肤泛光泽,眼睛亮得像珍珠,笑起来真是像蜜糖。最有趣的是中间一个女孩子,戴着尖尖的一顶黑色礼帽,很狡黠的样子,看起来一个魔术师。
我拍下了他们神采飞扬的样子。心想,谁家有这样的一群小孩,真是幸福死。

晚上回家,在电脑里翻相片。然后呆住。
那两张麦当劳的照片里,颜色和角度都很好——唯一的问题是,中间赫然出现一个空白。两个戴红帽子的女孩子中间,本来是那个魔术师女孩的,可是——她没有了。

白 二

棉花街的邮递员中暑,请假了。所以隔壁云盘街的邮递员代班。他觉得这一天很奇怪,有三个人问他包裹递错了怎么办。但那些包裹的地址都是对的,只是省略了中间的弄堂名字。

他说,对不起,我不熟这一片,过两天等老陈回来再说吧。
那三个人都说,那我就自己贴张启事出去招领吧。
所以棉花街主道上的招贴栏同时出现了三张招领启事。

莫河生 二

家里地上到处是纸片。储存的冰淇淋基本已经被消灭。翻开冰箱,没有其他的食物。只有一瓶陈年的可乐,不知道还能不能喝。寂寞的人总是很难填饱。在外面吃得很饱了回家,然后很快又觉得饿。

有时候觉得韦小宝是一只过于独立的狗。我故意把丢了拖鞋的事情算到他头上,朝他喊叫。他就一直站着盯着我,平静而且看起来颇为同情。然后就转身走开,好像关于我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

大概他在跟着苏淡的三个月内已经完全被同化了。其他的狗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看,而他把一个人当成一条狗来看。

本来买给你一个小孩子天使的裸体像的,黑色卷发,厚嘴唇,眼睛不知道用了什么涂料,或者是特别的材质,非常亮。而且,他在飞。可是在回旅馆的路上被人撞碎了,沿原路回去再买,却再也找不到了。大概有些东西,是可遇不可求的。

基本上。苏淡这个人,对我来说。就是可遇不可求的。他一直在飞。而我已经停在地面。连韦小宝都不会相信,我以前真的,开过飞机。

这里的人们穿着颜色鲜艳的服饰在街上表演大型歌舞,听不懂的语言和歌声,但激情还是感受得到。我被塞到人群中一起走。非常拥挤,那种在橙黄色明晃晃的烈日下觉得要飞起来的感觉。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突然遭遇这些,不知道作何感受。所以我想起了你和韦小宝。

他无谓的倾诉。而我从不回答。一个温暖的人,其实并不是那么容易找。把你当成天使的人,始终只有那一个。愿意带你飞的人,也只有那一个。

我只是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。

王子佑 二

最热的不是天气,是球赛。我习惯半夜的时候独自一人大叫。到了白天则安静得像一只猫。

王子佐半夜打电话来问,你喜欢哪支队?
我说,巴西。
王子佐说,为什么。
我说,因为罗纳尔多和他队友都长得很丑。
王子佐说,礼物寄出去的,应该快收到了。
我说,嗯,谢谢。
王子佐准备挂电话的时候,我说,把你的地址给我吧。
王子佐说,哦,好,我发给你。——你会写信给我吗?
我说,不会。
王子佐说,哦,那没关系。
我说,你是不是很失望。
王子佐说,没有。我不会失望。
我说——我突然很想说个笑话,但什么都没有说出来。就说,再见。

我拿到了毕业照。发现自己笑得非常灿烂,简直有些不真实。穿学士服也竟然有些庄严的气势,圆圆眼睛片也格外好看。拍全班合影的时候,心里突然动了一下。是轻轻动了一下,因为王子佐的脸突然出现在面前。

准确的说,是觉得那个一起出生的小孩好像就站在身边,一刻也不曾分开过。一起上学放学吃饭睡觉打架逃课,然后一起毕业拍照。他根本从来都同我在一起,听得到呼吸均匀,看得到笑容灿烂。

回过神来,毕业照拍完了。旁边同学扔上去的帽子刚刚落在我脸上,被盖住的黑暗的一瞬间,觉得自己,要哭了。


宋良辰 二

那个魔术师女孩就是没有了——我无法理解这件事情。中间是一片空白。

可是其他的笑脸都非常灿烂。她好像是自己从照片里面跑掉了一样。——不可能。这是一件我无法解释也不可接受的事情。

那张他们站起来的照片里,她旁边的一个男孩本来把手搭在她肩上,现在变成了悬空。她果然是溜走了,悄无声息的,从时间空间,从我的眼前,从有颜色有温度有声响的世界里,溜走了。

我考虑了一个晚上。第二日早晨就打电话去了买相机的地方。他们说,以前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,让我把相机拿过去看看。但我不抱什么希望。果然我拿过去后,什么都很正常。拍谁是谁。不过是稍微难看或者好看一点而已,但是非常清晰。连青春痘简直都历历在目。维修人员说,先生你看,我们总得知道哪里有问题才能修是吧。我点头,决定不再为难他。

为了解决这件事情。我开始非常仔细的盯着一些事物看,更加勤快但是毫无选择的拍照片。我想,既然出现了一次,也许就会出现第二次。我只能这样的撞撞运气了。——但是事实上,我这样勤快了一个月,什么发现都没有。我把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的新的旧的建筑,男女老少的人群都拍了个遍,看了个遍,什么都没有。一切如常。若不是电脑里那两张照片仍然怪异的提醒着我,我恐怕也会相信,这不过是我的梦。


白 三

棉花街有九条弄。
莫河生住在棉花街沧白弄水巷子9号。
王子佑住在棉花街沧蓝弄水巷子9号。
宋良辰住在棉花街沧青弄水巷子9号。

所以当傍晚他们三人同时站在那里看着对方时,他们都有一种终于到来的表情。仿佛这一场景是理所当然出现的。


莫河生 三

苏淡,谢谢你的礼物。几乎和旧的一样舒服。

有时候我怀疑时间是被什么覆盖,像是路上的沥青。因此总是看不清楚自己的面孔。但天气热的时候,沥青很容易化,像揭开一页记忆,你会再一次遇到自己。

在棉花街的水巷子里,我看到两个小孩。他们就像是几年前的我,青涩美好。是的,美好,在过了很久之后我开始承认这一点。并且终于看清楚这些年的时光。在自由粗旷而奔波的岁月过去的时候,我开始清淡下来,并感知清晰的平和,如花鸟画的静与美。

莫河生还是一条河,现在宽阔平缓。
你会回来棉花街吗。我又开始煲汤了,如果你来,也许可以尝尝。
一个温暖的人,并不是那么容易找。把你当成Angel的人,始终只有那一个。愿意带你飞的人,也只有那一个。

棉花街的事情是棉花街决定的。我想,那么大概就是他了。要学会开始对他说话,原来也不是那么难的。
明天还要带韦小宝去宠物医院,他在不停拉肚子。大概是喝了我做的汤。。。
而这个。。。我是不会告诉苏淡的。


王子佑 三

常去的影碟店的老板看到我去直接把DVD拿给我,然后照常用节约下来的时间聊天。

那是个胡子浓密长得很憨厚的男人,乍一看去像是阿拉伯人。他养的乌龟长的非常快,几日不见,就蹭蹭的大了,似乎再过几个月就可以拿来占卜。

我突然问,你喂他们吃什么。
胡子男说,就普通的瘦肉。他们是自己长的,不关我的事。
我说,你不想他们长大吗。
胡子男抬起头来看看我,说,长得那么快,会短命的。他们长大要比其他动物久得多,所以也要有多得多的耐心。
我说,谁知道他们愿不愿意活那么久。
胡子男想了想说,至少我是愿意的。

我已经把毕业照挑了三张寄过去了,寄往王子佐的地址。
其实那一串街道名不难,我是记得的。

在照片后还夹了一张纸,写着一个冷笑话。是电话里突然想说,但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的。从前有个人,长得很像骆驼,后来他就被骑走了。
这是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笑话。在很多年前,没长大的时候,会笑,笑得从床上掉下来,王子佐伸手拉我,也掉下来,一个碰了头,一个磕了腿,还笑,还笑。

那时候。。。我们真年轻。。。


宋良辰 三

那天,我在麦当劳猛然发现那个魔术师女孩又出现了。
我愣了一会,大概三分钟。似乎应该问点什么。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。又或者,我应该再拍一张,但是我当时完全忘记了。

然后我看到她对着我笑。于是我开始相信,她要对我说些什么。
然后我坐到她身边,说,你好。我叫宋良辰。
她摘下帽子,很有礼貌的说,你好。
我问,呃。你是谁。名字不重要,我只想知道你是谁。
你觉得我是谁呢?她微笑着问我。
我不知道。但是我觉得,你大概比较特殊。不管是相机还是我眼睛的问题,总之你很特殊。
她摇头。我不过是普通人,我是来收回这台相机的,不过放心,我会寄给你一台新的。
可是,我仍然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啊。在你收回之前,你可不可以告诉我?
她拿起我的相机,然后说,你要知道,在这个世界上,还有很多你所不了解的事物。你只要相信你所看到的是真实的,就足够了。如果看到更多,或者看不到更多,只会带来麻烦。
然后她让我把地址写在麦当劳的餐牌上,站起来准备离开。
我只是好奇。我说,可是………………
不要可是了。她说,你总会遇到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。一个小婴儿开始长牙齿,或者开始看到电视里的人可以说话可以跑步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。但是你会了解的。至少你要相信,看不到的东西,不会伤害你。

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相机。
我的新相机也是银色的。很小巧。没有多余的装饰。色彩非常好,清晰。而且我的手再也不抖了。
这样也不错。至少我知道,有些东西我看不到,也没什么不好的。
然后我又开始带着相机,四处兜兜转转,对世界产生一点点,再多一点点的好奇。

她再也不会出现,我知道。


THE END

宋良辰说,王子佑你的相机。其实我有一个一模一样的,新的。
莫河生说,良辰,那条金色丝带真好看。不好意思,我的狗把它咬开了。
宋良辰说,没关系。那是扎像册的带子。一个朋友送给我的一本老像册。
王子佑说,莫河生你的名字很好听。这张巴西的包装纸,非常好看。
莫河生把盒子拆开,是一双和她丢失的蓝色拖鞋一模一样的拖鞋。

那天遇见之后,他们常常会在棉花街遇见第二次,第三次。

他们看着其他两个人,想打个招呼,又觉得多余。

曾经有某时,他们无比接近过。故事就可以开始,也可以终结。
某时某刻,你知道,你只是在等着。那件事情,那些人,始终都会出现,你只是需要走到那里。

1 条评论:

匿名 说...

喜欢这样的广播剧,让我想起舒缓的字和音节
幽深干净的巷子~
喜欢里面的对白